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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江西省委第一書記楊尚奎對妻子水靜說:“毛主席想見見賀子珍同志,要你同朱旦華今天下午回南昌,把賀大姐接上廬山。”水靜與賀子珍比較熟。楊尚奎常去看望老戰友賀子珍,賀子珍也常來他們家。
楊尚奎繼續說:“你們上山后,直接去隧洞口左邊的第二棟房子,我已安排好了。主席特意交代,這事要絕對保密。”
這時從廬山到南昌的山南公路沒有修,從廬山到南昌只有經山北公路先到九江,再從九江到南昌。第二天,水靜就坐著吉姆車下山到南昌接賀子珍。但是,在路上,水靜感到第一個難題是:“我們以什么理由請賀大姐到廬山呢?”
賀子珍在江西斷斷續續住了多年,因身體的原因,在江西沒有擔任職務,婦女工作工作都不合適,以什么理由好呢?左思右想,她終于有了一個理由:賀子珍是老紅軍,江西省委請她上山避暑。
這時,從廬山到南昌一般行車時間是4至5個小時。但高檔的吉姆車從山北公路下山,兩個多小時就到達了南昌,小車開進了南昌三緯路賀子珍住的小院。
小車一進門,賀子珍正在院子里打著蒲扇,盧泮云站在她身后,親熱地為賀子珍盤頭。盧泮云一看來了人驚喜得要喊人,水靜擺了擺手,走進了院子。
“賀大姐——”水靜親昵地喊道。賀子珍聞言揚起臉禮貌地站了起來。賀子珍在江西,江西省的幾位大姐經常來看她,水靜人年輕腿也勤,和賀子珍很熟悉。她一坐下就直奔來意:“今年南昌太熱,省委請你到廬山去休息幾天。好不好?”
“上山要花公家的錢。”賀子珍微微地搖搖頭。
水靜有點急了,趕緊說,大姐是老紅軍啊,省委很敬道大姐啊。上山 現成的車子,我們都去的,又有現成的房子,公家不花錢的。”
盧泮云也在旁邊勸賀子珍。賀子珍見大家都這么認為,于逛問道:“今 晚上山?”
“晚上上山不安全吧?我們明天下午走怎么樣? ”水靜輕輕地問。
賀子珍點點頭。
“那就說定了,明天下午3點鐘來接大姐。”水靜臨走前與賀子珍說好了時間。
至于第二天賀子珍上山的時間,一種說法是在1959年的7月8日,而 水靜提供的時間是8月上旬,相差一個月。還有誰去接的賀子珍上山,水 靜說是和朱旦華一起去接賀子珍的,而朱旦華回憶她沒有下山,是水靜一 個人去接的。
就這樣,在一個月牙彎彎、蒼木掩映的晚上,水靜陪同賀子珍悄悄來 到了廬山,來到枯嶺涵洞左側28號——江西省委安排的一家沒有納人廬 山管理局招待所編制的“平房”。
賀子珍住進了 28號臨時招待所后,水靜要向毛澤東和楊尚奎匯報安排的有關事情,則避幵賀子珍忙乎起來。朱旦華則陪同賀子珍住在最偏的 一間房間里。兩人共處一室。
廬山的夜是那樣寧靜,陣陣山風吹刮過來,松濤起伏,聽起來和當年 在井岡山時有幾分相似。賀子珍喃喃自語:“我好悔! ”朱旦華理解地點點 頭,沒有說話。
賀子珍住下后,水靜立即向毛澤東匯報。毛澤東住在廬山的美廬。
這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筑,樓下是會客室、副室,樓上是個大套間,外面 是書房,里面是臥室。毛澤東的衛士就在樓梯口的小屋子里值勤。
毛澤東坐在書房的沙發上,聽水靜匯報接賀子珍上山的經過。他聽完 以后問:“賀子珍身體怎么樣?”
水靜回答說:“還可以。”
毛澤東說:“你同尚奎同志商量一下,是否這幾天就由你陪著她。”
說罷,他又叮囑說:“你一定陪著她,不要讓她跑到外面來,不要離開屋子一步。”
水靜答應了。
毛澤東又說:“你好好照顧她,我很快安排見她,時間可能是明天晚 上,我會通知你的。”接著他又說:“江青正在北戴河,不知道這件事,我已經派人用專機給她送文件去了。我身邊的人我也會安排的,把他們支開。”
毛澤東囑咐完,看水靜要走了,突然又冒了 一句話:“希望她能一拍即合。”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沒有解釋,水靜也不便多問。
第二天,水靜接到通知:當晚9時乘楊尚奎的專車,帶賀子珍去見毛澤東。通知還說到,已經打好招呼,一路不會有人截車。
第二天晚上,水靜與賀子珍準時乘車來到180號。這時,平時盤查很緊的門衛,竟沒有一個人上前攔阻、詢問,院子里靜悄悄,汽車直接開到別墅的門前。這道門也沒有人守衛,門是虛掩著的。
與180號緊挨著的181號別墅,是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辦公、住宿的地方,此時燈火通明,窗戶洞開,里面工作人員說話的5聲音清晰可聞。但 是沒有一個人探出頭來看一眼這悄然而至的黑色轎車,更沒有人知道從車內走出來的是誰。
推門進去,只有衛士封耀松一個人在客廳里等著。他顯然已經知道他今天晚上的職責,見水靜和賀子珍進來,忙把來訪的兩位女士領上二樓。 上樓后,他讓水靜在他的樓梯旁的值班室里坐著,然后,他推開套間的門, 讓賀子珍走進去,他自己并沒有走進去,而是隨手帶上了門,退到值班室, 與水靜一起坐著等候。
毛澤東與賀子珍的會見,經過周密精心的安排,在他們分別20多年后,終于實現了。
賀子珍一進屋子里,抬頭一看,不覺一驚,里面坐著的是毛澤東。毛澤東見她來了,站起身,微笑著同她打招呼,請她坐下,然后拿了兩個杯子, 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賀子珍面前,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他們就隔著一個茶幾,在兩把藤椅上坐下來。
賀子珍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刻能夠見到毛澤東。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而且像打開了閘門的水壩,洶涌澎湃,再也關不住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哭。
毛澤東看了,溫和地說:“我們見面了,你不說話,老哭,以后見不到了,又想說了。”接著,他問道:“你這幾年生活得怎樣?身體都好了?”
賀子珍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她仔細看了看毛澤東,說:“我好多了, 你的身體不如以前了。”
毛澤東說:“忙呀,比過去更忙了。”
接著,毛澤東詳細問起賀子珍在蘇聯的情況,賀子珍一一都說了。毛澤東聽了后,輕輕地嘆了口氣,說:
“你當初為什么一定要走呢?”
毛澤東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凄然。
賀子珍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她哽咽地說:
“都是我不好,我那時太不懂事了。”
毛澤東談起了他這些年的情況。并說他辭去國家主席職務的事。
他們誰都沒有提到江青,一句關于她的話都沒有。這時賀子珍提醒毛澤東:
“當心有人害你,當心王明這樣的人害你。”
毛澤東點頭說:“我會注意的,你放心。”
毛澤東又告訴賀子珍:“嬌嬌有朋友了,你見過沒有?同意不同意?” “我見過了,我滿意。他們結婚,你同意了,我也同意。”賀子珍回答說。 毛澤東還告訴她,等他這次開完會回去,就要為他們舉行婚禮。
他們在一起談了一個多小時。
當水靜和封耀松在值班室等候了一個多小時后,毛澤東召喚他們的鈴聲響了。封耀松先走進了毛澤東的書房,一會兒,他攙扶著賀子珍走了出來。水靜一看,只見賀子珍兩眼通紅,還帶著淚痕。封耀松讓賀子珍在值班室坐下,通知水靜說:“主席請你進去。”
水靜進去時,毛澤東身穿白色的長睡袍,很寬大,腰間結了一根帶子。 他站在那里,吸著煙,面部表情帶著一絲痛苦和憂愁,臉色很不好。
“不行了,腦子壞了,答非所問。”毛澤東像是對水靜說,又像自言自語。
水靜看著他蒼白的臉,不知說什么好。
“她很激動,你要注意她的情緒。”毛澤東夾著煙的手朝水靜點了一下說,“明天你就送她下山。下山以前,你一步也不要離幵她。現在她已經知道我在山上,怕她出去碰到熟人,那不好。延安時期的熟人很多呀,有些就住在你們附近。”
水靜已經注意到了,在離28號不遠的河南路,住了不少參加會議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康生也住在那里。她想,主席考慮問題真周到,連這樣一些細枝末節都了解到了。
“主席請放心,我保證不會離幵她一步。”水靜說。
“還有一件事,最好回去就辦。”毛澤東加重語氣說,“她拿走了我三小瓶安眠藥,很厲害的,吃多了會出事。你要想辦法從她手里拿下來。”
“好,我會辦妥的。”水靜說。
毛澤東聽了,點頭說:“好的。”水靜就退了出來。
但是,一出門,水靜就犯了難:如何從賀子珍手里把三瓶安眠藥取回來呢?這是一件頗為棘手的事。她怎么開這個口呢?賀子珍是很敏感的,如果說話不當,引起她的懷疑,那就糟了。要是不能從她手里拿下來,后果更為嚴重。主席睡眠不好,有吃安眠藥的習慣,他吃的安眠藥是高敏的,如果服用不當,特別是在精神失常的時候,肯定出問題。否則,主席也不會這么著急呀。
從毛澤東房間出來,到陪賀子珍回住所,水靜腦子不停地轉,可就是想不出一點辦法。
賀子珍一直處于興奮狀態,睡到床上了還一直說個不停,如果突然插進一個毫不相干的安眠藥問題,非得把事辦砸不可。于是,水靜只好在一 旁靜靜地躺著,偶爾說一兩個字表示她在聽哩。這時賀子珍沒有想到吃安 眠藥。兩張床相隔不過兩三尺,彼此的一舉一動,互相都看得淸清楚楚。
當賀子珍又一次提到毛澤東的生活時,水靜不經意地問一聲:“大姐, 你覺得毛主席的變化大嗎?”
“別的都和以前一樣,就是老多了。”她回答說,“我看他很疲倦,煙抽得很厲害,安眠藥也吃得很多。”
聽她提到了安眠藥,水靜靈機一動,立即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是呀,主席太忙,休息不好,聽說要吃兩次安眠藥才能人睡哩。”水靜 緊接著說,“尚奎也是這樣,工作一緊張,沒有安眠藥就睡不著覺。”水靜像忽然想到似的說:“對了,聽說大姐在主席那里拿了幾瓶安眠藥是嗎?能不能給我看看主席吃的是哪一種,我好給尚奎搞一點。”
賀子珍待人一向很客氣,而且她們之間交往很多,已經建立了感情, 所以聽她這么一說,馬上找出那三瓶安眠藥,側過身遞給水靜,說:“你看嘛,就是這種。”
“這種呀,我還未見過哩。”水靜接過安眠藥,邊看邊說,然后坐了起 來,側過身去說道:“哎,大姐,這藥給我好不好?我給尚奎吃吃看,不知效果好不好。”
“好嘛,你拿去就是了。”賀子珍說。
水靜暗暗地噓了一口氣。
賀子珍給了水靜安眠藥之后,又繼續談下去,從她和毛主席在井岡山結婚,到延安的家庭風波,從在蘇聯的苦難生活,到回國后的種種遭遇,幾乎無所不說,而且越說越興奮,越興奮越說,思想情緒處于高度的亢奮之中,整整地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水靜給小封掛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安眠藥已經拿到了, 請主席放心。傍晚時分,水靜與賀子珍一起下山了。
至于這天晚上最后賀子珍到底和毛澤東談了什么,只有毛澤東和賀子珍知道。事后,曾志問毛澤東:“久別重逢的感覺如何?”
毛澤東嘆息著搖搖頭說:“大失所望!看來她的精神還是不正常,我吃安眠藥,她一把搶過去,說是有人放了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