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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好久沒有接著你的信了,更是好久沒有聆聽你老人家慈愛親切的教訓了,我的心中是多么的想念啊!我因此曾經寫信去向三弟詢問過,我因此曾經再三的自省過,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觸犯家庭,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干怒母親,以致值得你們這樣的惱恨我,棄絕我,甚至于不理我。
前天接著你老人家“三八”婦女節給我的信,我高興得什么似的,我把它翻來覆去的讀了好幾次,讀得我真是狂歡得要跳起來,我知道你老人家雖然在痛快淋漓的叫罵我,但你老人家的心中仍然是極端的痛[疼]愛我。我知道你老人家雖然已經是惱恨我,但還不至于棄絕我和不理我,由此我更體會到母親對兒子的愛,它的崇高和偉大,是任何的愛不能及得著的。
真的,我現在確是成為一個你老人家所罵的不忠不孝,忘恩負義的兒子了。我為什么要這樣不忠不孝,忘恩負義呢?在以前沒有指責我的人,就是所謂沒有人點醒我,所以我只覺我做的都是對的,我就這樣盡力做下去,一直做下去以至于現在,已經是牢不可拔了。今天,雖然有你老人家慈愛的呼聲作我的當頭棒喝,也恐怕是不可救藥吧。
母親,你第一急切要知道的,怕是我在南京干的是些什么吧。我的普通情形也很平常,同其他的普通人一樣,每月拿八十塊錢,辦一些不關痛癢的例行公事,此外吃飯睡覺,或者在朋友處玩。這樣的事在我是一錢不值的,不過因為要生活著,同時還有好多人又在羨慕著而想奪取著,所以我就不得不敷敷衍衍的將就混下去。這樣呆板無聊的生活,久過有什么趣味,照理我應該把它丟掉,回家來一家老少團圓的過著,或者在地方上當紳士,或者在省城去活動活動,怎么還老在南京呆著呢?這,我有我的想法,在南京雖然呆板無聊,但還可以隨時得到新書看,還可以向新的方向進展。老實說,還可以為痛苦的人類盡相當的力量。
人是理智和感情的動物,我現在還是人。雖然你們罵我不叫[是]東西,我自信我還是一個人。我的理智和感情當然還沒有失掉,至少是沒有完全失掉。你老人家是生我身的母親,而又是這樣的慈愛我;大哥是我同胞共乳的手足,因為父親早死,對于我的教養也曾相當的負過責任;嫻貞是我十余年來同床共枕的妻子,為我撫育兒女,從未有不對的地方……母親,你就不提及他們,我也是朝夕忘不掉的。在家庭中,我是一個受恩最多而一點未酬的人,照理我應該把家庭中一切的責任負起來,努力的去完成我一個好兒子,好兄弟,好丈夫,好父親的事業,至少在外面應該努力的做一個顯親揚名的角色,極力的把官做大一點,把錢找多一點,并且找的錢應力的做一個顯親揚名的角色,極力的把官做大一點,把錢找多一點,并且找的錢應該全部送回家來,使得家里的人都享受一點清福,使鄉里的人個個都要恭維我家的人。這樣,我才能稍稍盡一點忠孝,這樣,才不算忘恩負義。但是我竟不這樣做,不這樣做就算沒有盡著責任。沒有盡著責任,就不算什么東西,東西都不成,自然更不會叫做人了。我能夠想到這個地方,我的良心算尚未喪盡吧。怎么想得到而又不肯這樣做呢?這是你老人家急于要知道的,也是我現在要解答的。你老人家和家庭中一切人過去和現在的痛苦,我是知道的,但是無論怎樣的苦,總不會比那些挑抬的、討田耕種的、討飯的痛苦。他們卻一天做到晚,連自己的肚皮裝不滿,連自己身上都遮不著……母親,你看他們是多么的痛苦,是多么的可憐喲!他們愿意受痛苦,愿意受恥辱,愿意受饑寒,愿意丟掉生命嗎?是他們賤嗎?是他們懶嗎?不是的,一切的土地都為這些有錢有勢的人占去,不給他們找著事情做的機會,盡量想法去剝削他們,不使他們有點積蓄,有錢有勢的人卻利上生利,錢上找錢的發起財來,財越發得大,這樣受苦的人越來得多,這樣的人越來得多,使得大家都不安寧。母親,你老人家已經要到六十了,你見的比我見的多。只要你老人家閉起眼睛想一想,我說話該不會是假話吧。我因為見著他們這樣的痛苦,我心里非常的難過,我想使他們個個都有飯吃,都有衣穿,都有房子住,都有事情做。我又想這些有錢有勢的人不要長期的玩格[頑固],長期的把一切都占據著,而使得他們老是受痛苦。所以我現在就是在向這個方向去做。這樣的事情是一件最大而又最復雜的事情,我要這樣干,非得把全身的力量貫注著,非得把生命貢獻。我既把我的力量和生命都交給這一件事情,我怎么能夠有工夫回家來,忍心丟著這樣重大的事情,看著一般人受痛苦,而自己來獨享安逸呢?
母親,你是很慈愛我的,就是家中的一切老少也很想念我的。因為太過于慈愛和太過于想念我,才會一再要我回家來,但是請你們把這愛我和關注我的精神換一和太過于想念我,才會一再要我回家來,但是請你們把這愛我和關注我的精神換一個方向,去愛我上面所說的人。去關注他們,把他們也當作你們的親兒子和兄弟一樣。母親,我真的是不忠不孝,忘恩負義嗎?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順大多數痛苦的人類,忠實的去為他們努力。同時我是社會豢養出來的一個分子,我受社會的恩惠也很多,所以我也不敢對她忘恩負義。我時常想以這樣的態度對待家庭是不對的,但是一想到大多數的窮苦民眾,他們人數是這樣的多,他們痛苦是這樣的大,我家庭中的人雖然也受有一點兒痛苦,哪能及得他們?況且母親你老人家又愛做好事,我這樣的做,不也就是體貼著你老人家的意思嗎!母親,要是你老人家明白我這個意思,我想你一定會設法來鼓勵我,督促我,決不會再罵我不忠不孝,忘恩負義了吧?
我這樣的做法,也不是我個人的意思,自然是有好多同伴,干起來倒很熱鬧,很快活。要是當這件事情得著一般窮苦的人們了解的時候,他們更是喜歡我們,親近我們。我們這樣的做法,自然有的人不滿意我們,有些是不了解,有些是對于他的利益有關系,隨時都在阻礙我們,反對我們,甚至于要殺害我們。但是我們一天天的人多起來,勢力大起來,我們是要取得勝利的。反對我們的人是要遭我們消滅的。
當父母長者的人,應該使兒女幼小者努力于社會事業,為大多數勞苦民眾謀利益,除痛苦,決不要死死的要盡瘁于家庭。革命之火快要延燒到全世界了,舊的污垢(為個人的)以及一切反革命的東西是要會被消滅的。不信,請你等著看一下。
母親,兒一氣寫了這樣多,中間自然免不了許多沖撞的話,但是我熱情的希望你老人家和家中的老少們深深給我以原諒吧。
謹此敬祝
健康
合家安樂
二兒農三、三一
冷少農(1898—1932),貴州甕安人。中國共產黨。1923年畢業于貴州省立法政專門學校。1926年赴廣州參加革命。1929年曾在南京軍政部從事秘密工作。1931年在中共南京市委工作。1932年3月被捕,同年5月在雨花臺英勇就義,時年3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