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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功偉(1915—1941),又名何彬、何斌,湖北咸寧人。1935年在湖北參加“一二·九”運動,被國民黨通緝。后去上海,于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全國學聯工作。1937年到武漢,歷任中共湖北省委委員、省農委委員、武昌區委書記、鄂南特委書記、湘鄂西區委宣傳部長等職。1940年8月,任中共鄂西特委書記,創建了鄂南游擊隊。1941年因叛徒出賣,被捕入獄。1941年11月17日被殺害于恩施,時年26歲。
(給父親的遺書)
兒不肖,連年遠游,既未能承歡膝下,復不克分持家計。只冀抗戰勝利,返里有期,河山還我之日,即天倫敘樂之時。邇來國際形勢好轉,敵人力量分散,使再益之以四萬萬人之團結奮斗,最后勝利當不在遠,不幸黨派摩擦,愈演愈烈。敵人漢奸復從而構煽之,內戰烽火,似將燎原,亡國危機,迫在眉睫,“此敵人漢奸之所喜,而仁人志士之所憂”(張一麐[注釋]先生語)。新四軍事件[注釋]發生之日,兒正臥病鄉間。噩耗傳來,欲哭無淚。孰料元月二十日,兒突被當局拘捕,郎當入獄,幾經審訊,始知系因為共產黨人而構陷入罪。當局正促兒“轉變”,或無意必欲置之于死,然按諸寧死不屈之義,兒除慷慨就死外,絕無他途可循。為天地存正氣,為個人全人格,成仁取義,此正其時。行見汨羅江中,水聲悲咽;風波亭上,冤氣沖天。兒螻蟻之命,死何足惜!唯內亂若果擴大,抗戰必難堅持,四十余月之抗戰業跡,寧能隳于一旦!百萬將士之熱血頭顱,忍作無謂犧牲!睹此危局,死后實難瞑目耳!
微聞當局已電召大人來施,意在挾大人以屈兒,當局以“仁至義盡”之態度,千方百計促兒“轉向”,用心亦良苦矣。而奈兒獻身真理,早具決心,茍義之所在,縱刀鋸斧鉞加頸項,父母兄弟環泣于前,此心亦萬不可動,此志亦萬不可移。蓋天下有最豐富之感情者,必更有最堅強之理智也。諺云:“知子莫若父。”大人愛兒最切,知兒亦最深。曩年兩廣事變[注釋]發生之時,正敵人增兵華北之后,兒為和平團結,一致抗日而奔走號泣,廢寢忘餐,為當局所不諒。大人常戒兒明哲保身。兒激于義憤,以為家國不能并顧,忠孝不能兩全,始終未遵嚴命。大人于失望之余,曾向諸親友嘆曰:“此兒太癡,似欲將中華民國荷于其一人肩上者!”往事如此,記憶猶新,夫昔年既未因嚴命而中止救國工作,今日又豈能背棄真理出賣人格以茍全身家性命?兒丹心耿耿,大人必燭照無遺。若大人果應召來施[注釋],天寒路遠,此時千里跋涉,懷滿腔憂慮而來;他日攜兒尸骸,抱無窮悲痛而去。徒勞往返,于事奚益?大人年愈[逾]半百,又何以堪此?是徒令兒心碎,而益增兒不孝之罪而已。
兒七歲失恃,大人撫之養之,教之育之,一身兼盡嚴父與慈母之責。恩山德海,未報萬一,今后,親老弱弟,侍養無人。不孝之罪,實無可逃。然兒為盡大孝于天下無數萬人之父母而犧牲一切,致不能事親養老,終其天年,苦衷所在,良非得已。惟懇大人移所以愛兒者以愛天下無數萬人之兒女,以愛抗戰死難烈士之遺孤,以愛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之難童,庶幾兒之冤死或正足以顯示大人之慈祥偉大。且也,民族危機,固極嚴重,然在強敵深入國境之今日,除少數漢奸敗類,自外于抗戰營壘;在抗戰建國綱領之政治基礎上,我精誠團結之民族陣線,必能戰勝一切挑撥離間之陰謀。勝利之路,縱極曲折,但終必導入新民主主義新中國之樂園,此則為兒所深信不疑者也。將來國旗東指之日,大人正可以結束數年來之難民生涯,欣率諸弟妹,重返故鄉,安居樂業以娛晚景。今日雖蒙失子之痛,茍瞻念光明前途,亦大可破涕為笑也。
不孝兒功偉獄中跪稟
三十年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