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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珍,是中國革命前20年的傳奇女性。她到達哈爾濱后,有關她回國的消息馬上在她昔日的同志和戰友中傳開了。
一天,賀子珍一回家,突然“子珍”的喊聲把她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一 看,頓時驚呆了: “你不是曾志嗎!”
“是我,子珍!”
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兩個井岡山的戰友一見面,格外地激動,相互端詳著對方,歲月的年輪已經把當年的兩個風風火火的姑娘變成了年近40的女人了,近20年的 風雨歷程將兩人年輕的容顏消磨而去,兩個人都已大變樣了!過了好久, 曾志才問:
“子珍,還記得我們是什么時候分手的嗎?”
“怎么不記得呀! 17年了啊!為了打破敵人的‘會剿’,紅四軍決定轉戰 江西,1930年6月打回閩西,同一月,你就和老蔡去廈門,我們就天各一 方,再也沒見過面了啊!”
“是呀,想不到啊!一晃整整17年,快20年了呀!”
“是呀,是呀,曾志,老蔡呢?這些年你們是怎么過來的呢? ”賀子珍性 急地問起了老戰友這些年的情況。
“唉,我呀,這些年過得好不容易啊!哈哈! ”曾志做一副苦臉相,笑著 對賀子珍說。
“是嗎?好,先不說這,先一起做飯吃。”賀子珍招呼。
吃了晚飯,兩個人同睡在一張床上,細細地談起了別后的時光,重溫難忘的戰斗過的歲月,像當年一樣分享心中最深的情愫。
曾志開始講述她與賀子珍分別后的情形:“1930年6月,我和蔡協民一道奉命前往廈門報到,開始了漫長而危險的白區戰斗生活。剛到股門不久,我就遇到了一個人。”
“誰呢? ”賀子珍問道。
“他叫陶鑄,湖南人。陶鑄當時只有20來歲,卻已是一個久經風雨的老革命了。他1925年參加了國民革命軍,第二年在黃埔軍校第五期學習, 并且加人黨組織。大革命失敗后,他又參加了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1928 年,他回到了老家湖南祁陽,從事兵運工作。1929年調到福建工作,歷任中 共漳州特委書記,福建省委組織部長、軍委書記,福州中心市委書記等職。 第二年5月,又成功組織了E門劫獄,一時聞名遐邇。我和他是在福建鍇 委代理書記羅明的住處相識的,羅明給我們互相介紹,我們二人都毫不掩 飾地愣了片刻……”
曾志對此似乎記憶猶新,她回憶說:“陶鑄個頭不髙,卻很精干,微黑的面龐,青肋幫子,一頭不馴的濃密硬發,粗黑的眉下目光炯炯。他上面穿 一件咖啡色廣東衫,下面是西褲、皮鞋。我覺得這人雖談不上魁梧英俊,更談不上瀟灑儒雅,卻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賀子珍聽她講了大半天陶鑄長陶鑄短的,問道:“你是不是被陶鑄的 這股英氣懾服了呀?”
“可能是吧!”曾志承認說,“那一時期,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是什么原 因,老是同蔡協民吵架。”
“蔡協民比你大11歲,如同對待小妹妹一樣悉心愛護你,總怕愛不 夠,疼不足呢! ”賀子珍對曾蔡當年的印象依然清晰。
“是的,他性格溫柔有余剛毅不足,老蔡總擔心我招人眼饞,對我的行, 動管束得很嚴,在廈門也還是這樣。一次,省委秘書處長黃劍津到軍委駐 地來找我聊天,老蔡疑心重重地警告黃劍津,我同曾志兩人感情深厚,你 不要從中插足。’搞得黃劍津尷尬得不得了。老蔡不分場合,不近人情,我 們為此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我還生了與他分道揚鑣的想法。”
“相處久了,人的感情是很容易發生變化的。”賀子珍深有感慨地說。
“1931年7月,福建省委撤消,設立廈門、福州中心市委,分別由王海萍、蔡協民負責。我隨老蔡到了福州。當時福州白色恐怖的氣氛比M門還 濃,黨組織活動也十分困難。11月,我在福州生下了第二個兒子,母親知道 后給我寄來了 40塊大洋,叮囑我要帶好她的孫子,并且把她孫子帶回湖 南老家撫養。我自然很不希望有違母愿,我收到母親寄來的錢后,首先抽 出20元交給了黨組織,留20元哺養孩子。但是一回家便得知,廈門中心 市委書記王海萍迫于組織經費緊缺,聽說我生了兒子,便擅自作出了組織決定:將曾志之子賣給廈門一醫生世家葉延環,預收100塊大洋。革命
利益高于一切!我只好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為革命作貢獻,強忍著宛如割肉般再次失去親生骨肉的痛苦,將出生才兩個月的又黑又壯又乖的‘小鐵牛’送給了別人!”
“你這樣做也真對得起黨了!"
“但是,孩子到了新家不久就染上天花病,夭折了。我們得知孩子夭折后,痛苦自責。平日不喝酒的老蔡竟然也喝起酒來,借酒消愁!可借酒消愁愁更愁,蔡協民愈發變得愁容滿面,心緒不寧。有一次,喝過悶酒在度門從事地下工作時的曾志后,蔡協民竟然掏出我的照片撕得粉碎。誰知痛苦的事還在后頭!沒過多久,福建的黨內出現了嚴重的‘左’傾錯誤思想,王海萍同志犧牲后,由 許包野任書記,他一上任,就開展了所謂的‘反蔡協民路線’,指責蔡協民 是徹底的右傾機會主義,什么‘保守主義’、‘逃跑主義’、‘慈悲主義’…… 帽子一大堆打過來,我和蔡協民與許包野據理力爭,但無濟于事。
最后,市委作出了《關于蔡協民在漳州工作錯誤的處分決定》,老蔡被 撤職,留黨察看三個月,我也被留黨察看一個月,重新分配工作。我們心中 自然不服氣,也不想再呆在廈門,老蔡提出到上海請黨中央另行分配工 作。我也提出到福州去工作。”
“到福州就不會出問題? ”賀子珍問。
“當時我的想法是,陶鑄擔任福州中心市委書記,至少他對蔡協K是 信任的。廈門中心市委同意了我們的請求:蔡協民到上海,皙志到福州。這 一走我們就可能真的分道揚鑣了。我和蔡協民徹夜無眠,往事如煙似夢, 可彼此卻相視無語,形如陌路。最后還是我先開口說:‘協民,我們還M?就 此分手吧。’老蔡喃喃地自言自語,還用手捶打自己的腦袋。我抽吩符不 語,淚水濕潤了眼睛,浸濕了衣衫……”
“你們就這樣分手了?”
“沒有,沒有離婚。我到福州后因為痛苦加倍努力工作,一個月后,福 州中心市委就撤消了對我的處分,還讓我擔任了市委秘書長一職。不久, 因地下工作的需要,我和陶鑄假扮成夫妻,出雙人對以障人眼目。然而,好 景不長。1932年秋天,秋風蕭瑟,上海中央局通知福州市委,說蔡協民蕋 ‘社會民主黨’,要求凡是蔡協民工作過的地方,都應對他進行揭發批判, 劃清界限,肅清影響。而蔡協民還蒙在鼓里,并不知情,知情的我卻想不 通,陶鑄也表示想不通。可想不通又能改變什么呢?中央有令啊。1933年 年初,生活上窮困潦倒、在政治上憂郁傷悲的蔡協民突然回到了福州。因 為老蔡還在被批判之中,沒人愿意為他幵組織介紹信,我想去見他,但按 照黨的紀律,又是不可相見的,倒是十分了解蔡協民的陶鑄很同情我們, 不但他自己去面見了老蔡,還批準我去見,但他同我說絕對不允許把中央 的決定透露給蔡協民。可憐的是,老蔡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中央已 ‘甩’了他。他在上海灘流浪時,忍饑挨餓,也沒人關心過問,最后他在街頭 遇到地下交通員陳冷才,才在他的幫助下買了船票回到福州。老蔡把在上 海的不幸遭遇告訴我時,兩人相擁而泣抱頭痛哭。末了,他打開臟乎乎的 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塊布料,雙手捧著遞給我,聲音低沉地說:‘這是 我用買船票僅剩的一點錢給你買的一身衣料,你拿去做件旗袍吧。’我萬 萬不曾想到老蔡在他自己落魄無助朝不保夕的時刻,心里依然裝著我,在 雙手接過布料的那一刻,也禁不住潸然淚下,我抽噎著把中央對他的處分告訴他。”
“想不到‘左’傾錯誤這樣害人!”賀子珍全然忘記了自己當年和毛澤 東的遭遇,為蔡協民打抱不平。“后來呢? ”接著,她又問道。
“后來,對老蔡透露了中央秘密,我覺得對黨組織心存不安,便主動地 如實地向組織作了匯報和檢討。陶鑄非常生氣,給我留黨察看3個月的嚴 厲處分。老蔡如夢方醒,可他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沒有被這一打擊摧垮, 依然顯得文質彬彬。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共產,他執著的是對黨的忠 誠和對共產主義的信念。最后,他聽從了我的建議‘在哪里出了問題,就回 到哪里去’。回到了廈門。在廈門,他以干苦力維持生計,打石頭、抬木 料……即使在如此難以自我生存的惡劣環境下,他竟然仍不忘自己是一 位共產,利用勞動間隙,開展革命宣傳和工運斗爭。
廈門中心市委見他表現不錯,于1933年7月調任他為安溪縣委秘書。 年底,羅明從中央蘇區調回廈門主持新的福建省委工作,當他得知蔡協民的遭遇后,深表同情,嚴厲地批評了廈門中心市委的錯誤做法,決定調老蔡回廈門工作。蔡協民終于回到了黨的溫暖懷抱,可正當他躊躇滿志準備重新放手大干一場的時候,厄運又降臨到他的身上:1934年4月,因叛徒蘇文波告密,他在慶門益安醫院工作時,不幸被捕,遭嚴刑逼供威脅利誘, 但他臨危不懼,堅貞不屈,7月,在漳州英勇就義,當時他才33歲。”
“想不到蔡協民竟是這樣的遭遇! ”賀子珍也忍不住淚濕了眼眶。
“蔡協民被捕犧牲后,我和陶鑄由假扮夫妻而自然演變為婚姻夫妻。 我與陶鑄婚后不久,懷上了一個孩子。將要分娩時,口袋空空,陶鑄只好將
他惟一的奢侈品 條毛氈拿去當了3塊大洋,花了2塊大洋請來接
生婆接生。我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子宮受了感染,身體極度虛弱,因為無法 哺養孩子,將出生才13天的孩子送給了別人,給了一個從湖北到福州落 戶的鹽商遺孀。”
“那時候我們總認為革命工作是第一位的,帶孩子會侵占革命工作的 時間和精力,其實我們的犧牲太大了。”
“是呀,后來,可憐的孩子因為養母家的奶媽要喂養3個孩子,奶水不 足,被餓得像一個猴子。我送走了孩子,拖著病弱的身子忘我地工作,可是 陶鑄卻在此時接到黨中央的通知:立赴上海,另行安排工作。”
“中央給他安排了什么工作? ”賀子珍從曾志的講解中,對陶鑄的能力 有了個認識。
“哪是安排什么工作呀丨是解職。中央巡視員朱禮治一次來到福州,曾試探陶鑄對王明的看法,陶鑄對王明這位吃洋而包的領導人不a視調杏 研究表示了不滿,沒想到朱禮治回到上海后就向王明報告。王明發了怒, 一紙空文便將陶鑄免了職。結果,陶鑄到了上海后,被中央拒之門外。這 樣,陶鑄也嘗到了蔡協民當年曾領受的無奈和痛苦。后來,因叛徙告密,陶 鑄被捕人獄,被國民黨軍法處判處終生監禁,直到1937年國共合作后才波 黨組織營救出獄。”
“那你呢?你在福州還好吧?多邊戀愛,是‘小資產階級思想行為’,‘在群眾中造成很壞的影響,應當受到批評甚至處分’。9月,閩東特委作出一份組織決定:因曾志在戀愛問題上態度不嚴肅,影響團結和工作,特委決定撤銷曾志福霞縣委書記職務,留黨察看4個月,調壽寧縣做群眾工作。我很不服氣,但是又沒有辦法,只好去了壽寧。1935年2月,因國民黨重兵‘圍剿’,閩東蘇區淪陷,我因為重病在身,與黨組織與紅軍失去聯系,被迫離開閩東,輾轉福州“在陶鑄走后,我受組織派遣,奔赴閩東,與葉飛、任鐵鋒等人一起打 游擊、發展革命組織、建設蘇維埃政權。在戰斗中我與葉飛、任鐵鋒等同志互相配合,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但有些人卻妒忌了,借題發揮,說我與任鐵鋒、葉飛關系不正常,搞廣州、上海等地,苦苦追尋黨的組織,直到1936年10月才在上海與黨組織接上關系。但是,我到處找黨組織,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注意,組織決定讓我去延安。”
“1936年我在延安,怎么沒見到你? ”賀子珍問。
“我在路上耽誤了。1937年9月我離幵上海,途經南京八路軍辦事處 時,意外聽到了陶鑄出獄在武漢工作的消息,于是,我心急火燎地趕到漢 口的八路軍辦事處,迫不及待地給陶鑄寫了一張便條,請辦事處主任李濤 派人送到武昌。當晚8時許,陶鑄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喘著大氣說:‘真 是沒想到我們在這里重逢。上午收到你的信,恨不得馬上要見到你,我下 午開會都坐不住了,會一幵完,立即趕到碼頭,因為大風,輪渡遲發,急得 我要命。還好,我現在終于見到你了,謝天謝地! ’我癡癡地聽他傾訴,陶鑄 說罷,盯著我看,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像做夢一樣,陶鑄則樂得像個 天真的孩子,隨后我們相約到一小飯館里邊吃邊聊,直到夜深人靜……由 于陶鑄的建議,我經組織批準,和在湖北省工委工作的陶鑄一起留在武 漢,并擔任了省婦委書記。后來,陶鑄主持開辦了湯池訓練班,我被任命為 訓練班的黨支部書記。該訓練班只辦了3期,陶鑄就被王明第二次免了 職,他到鄂中大洪山去。我也被撤消職務,我選擇去鄂西。我們又一次無奈 地道別。此后不久,我因眼病在襄樊住院,巧的很,陶鑄也到同一家醫院來 住院,于是我們又聚在了一塊,于是兩人干脆到襄樊50里外的黃龍檔村 住下來,陶鑄悉心照顧我養病。半個月后,我要到宜昌去看醫生,陶鑄就回 鄂中了。”
曾志夫妻倆相親相愛的故事讓賀子珍聽得如癡如醉。
“1939年12月,我來到了朝思暮想的圣地延安,進馬列學校學習。在 延安,一打聽,你去了蘇聯,于是我給毛主席寫了信。主席很髙興,過兩天 就派人接我到楊家嶺見面,他幵門見山地說:‘我一直都在打聽你的消息, 今天見到你,好髙興噢! ’接著,他又關切地問:‘這幾年你們在哪里?蔡協 民情況如何?你們還在一起嗎? ’當主席聽了我的敘述,沉默無語。主席留 我一起吃晚飯,江青也來了。吃完晚飯后,主席親自送我到門外很遠處。”
當曾志提到江青時,賀子珍抽搐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問道:“后來呢?”
“后來,1940年5月,陶鑄由鄂中經重慶也來到了延安,不久,我們便 有了愛情的果實,樂得陶鑄整天合不攏嘴。但是,琴懷孕7個月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孩子沒事,我自己被摔成腦袋蕩。孩子出生的時候,粗心的護 士竟然沒有接住,小孩掉到了產床下面的鐵盆里,孩子命大,還是沒琪。這 個女孩就是我的女兒陶斯亮。1945年,我參加完黨的七大之后,響應毛主 席的號召,告別延安,南下敵占區的兩湖兩廣地區,可沒到目的地,B本兵 就投降了,我又接到中央命令,在河南就地接受日軍投降。一日,陶鑄接中 央電,要求他火速趕往沈陽接受新任務。我和陶鑄等十多個人立即動舟, 曰夜兼程,趕到沈陽后接受新分配的工作。就這樣我們也到了東北工作 了。早幾天聽李富春說你回國了,所以我就趕過來看你了!”
聽完曾志這長長的故事,賀子珍覺得她的人生遭遇也如自己的一樣坎 坷,無限感慨地說:“革命使我們女人付出太多了,希望下一代能記住他們 的母親所走過的路。”
曾志也笑笑:“誰叫我們上過井岡山呢?我們是井岡山的兒女。”
故人相聚,有著說不完的話語。賀子珍和曾志同床而眠,枕邊傾心而 談,一直到天亮,仍然是說不盡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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