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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的出發號音在蓮花縣城上空響起。9月27日上午8時,工 農革命軍離開蓮花向南開進。
從9月23日在蘆溪白泥嶺遭襲到打下蓮花縣城,短短的4天 內,工農革命軍的下一步行動方針,又發生了轉兵井岡山的變 化。這一變化之快、之大,連毛澤東也始料不及。當下,毛澤東已 無暇考慮別的事情了;面對現實,他只思索一個問題,就是如何 使官兵們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轉兵之舉,不至于引起軍心動亂。毛澤東的擔心不是多余的,應該說是一種清醒的認識和估 計。第一次帶兵打仗,看上去一身書卷氣的前委書記,能夠把問 題看得如此透徹,如此實際,足以體現他的成熟和睿智。
9月29日,將近晌午,工農革命軍到達永新縣的三灣。這是一 個只有幾十戶山民的村莊,四周大山環抱,竹樹蔥翠,秀美靜謐。部隊進了村,才發現幾乎是個空村。群眾昨天就聽說高溪那邊來了上千兵馬,都到山上躲藏起來,留下的是些走不動的老人。 情況報到毛澤東那里,前委書記下令部隊在村外埋鍋開炊,不準 進民房歇息和亂拿東西;同時派人去山下喊話,動員群眾回村。
四周山上朝著村中觀望的群眾,看見這支隊伍不像過去的 “南兵”、“北兵”,不搶東西,不進屋門,相信這是共產黨的隊伍, 便相互傳遞消息陸續回村。青年李立等人主動出面安排部 隊的駐扎。
毛澤東住在“協盛和”雜貨鋪。他進屋的頭一件事就是向店 老板借來紙墨,在柜臺上寫了一封給袁文才的信,交給何長工,
要他找人送往寧岡茅坪。
開過中飯,毛澤東在雜貨店召開前委會議。他對幾個前委委 員說:“請同志們來,討論幾個問題,總的是要對部隊進行一次整 編。這個整編非進行不可了!我不說大家也清楚,部隊的建制已亂了,第二團和第三團的第二營沒有了,有的連隊剩下不到一個排。
我看頭一步是重新編隊,縮師為團,只編兩個營,加上團部和幾個 直屬隊。另外就是宣布愿走者走,愿留者留。大家認為怎么樣?”蘇先俊頭一個發言:“重新編隊是可以的,縮小番號卻為不 妥,我們初到新的地面,正要打出師的番號以張聲勢;至于宣布 愿走愿留,那是行不得的,一旦宣布,怕是收不了場呢。”毛澤東不以為然地搖頭說:“未必如此。要走的終究是少數 幾個人,讓這些思想上動搖的人走了,留下意志堅定的同志,隊 ; 伍不是更加精干?縮師為團是有利于統一指揮,搞虛張聲勢的一 套有什么用呢?”毛澤東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余灑度,問道:“灑度同志,你的看法怎么樣?”正在為縮師為團感到驚訝的余灑度,見毛澤東點了自己的 名,只得表態。他不否認重新編隊的必要性,但他擔心地說:“這么多軍官怎么擺布。”
毛澤東回道:“這個好辦,沒有安排任職的軍官,編為一個軍官隊,以后用得上。”接著毛澤東提出由誰出任團長的問題。又是蘇先俊頭一個表態:“灑度同志是師長,理所當然由他 出任團長。”余灑度話中有話道:“本人才疏智淺,腹無經綸,恐力不勝 任,還是另選高明的好。”
—兩分鐘后,毛澤東說:“前委乃是軍中的領導機關,灑度同 志為成員,不擔任團長也行,另選他人吧。”不僅余灑度、蘇先俊聽了大為意外,暗自震驚,連一貫善于 調和各種矛盾的余賁民也不好說什么。毛澤東隨即提出:“有兩個同志可以考慮,一個是張子清,一 個是陳皓,看看哪個合適。”又是一個讓人為難的問題。眼見眾人緘口不言,毛澤東又點 余灑度說:“請你發表一個意見。”余灑度低聲回道:“我看就由陳皓擔任吧。”
毛澤東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工農革命軍接連打了一些敗仗,只剩下這么點人槍。我看,損失也好,退卻也好,都不可怕,可 怕的是這支隊伍沒有健全的黨組織的領導。在這次暴動過程中, 指揮上出現了各行其是的問題,比如收編不當、兵力分散、麻痹 輕敵等,導致了軍事失利。以后須加強前委領導,不允許自行其 是、陽奉陰違,一切行動都要聽從前委指揮。”
毛澤東的神情凝重,稍停,又繼續說道:“工農革命軍走到今 天,也算是經磨歷劫吧。俗話說,一個人要贏得起,也要輸得起, 這樣方為好漢。一支隊伍也要勝得起,敗得起。我們還有七八百 人,只要站得住腳,穩住軍心,就是一支了不起的革命軍隊。現在 只整編軍中建制還是遠遠不夠的,得有一些動作部隊才不至于 垮掉、散掉。”前委書記這些天來對問題的深入思考,形成了具體設想。毛 浲東向委員們提出:“支部建在連上”,“士兵委員會建在連上”。這一創意,讓三名前委委員聽得心里透亮。
毛澤東提出“支部建在連上”,是有很強針對性的。在工農紅 軍的初創時期,無論南昌起義的部隊,還是秋收暴動的工農革命 軍,黨的組織都是建在團一級,團有黨的支部,基層連隊沒有黨 的組織。這樣,黨的領導不能在連隊得到體現,經常性的士兵思 想政治工作難以即時開展。毛澤東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提出改 變現狀,在連隊建立黨的支部,營、團設立黨委,班、排設立黨小 組。連以上設黨代表,兼任黨支部或黨委書記,專做黨的工作和 做士兵的思想政治工作。
毛澤東提出連以上建立士兵委員會,更是一種從所未有的創新。
這時期的工農革命軍,基本上沿襲了國民革命軍的一套。軍 官與士兵等級森嚴,待遇相差很大。軍官吃的小灶,除了打仗沒 有條件,平時要有三四個菜,還得上湯。連長以上配有勤務兵,打 水提鞋洗衣服全包了。那些黃埔軍校出身的軍官更是威風凜凜。
他們腳穿皮鞋,頭戴皮帽,身挎皮包,腰系皮帶,再插上一根皮鞭,被稱作“五皮軍官”。至于打罵士兵那是常事。“鳥是養出來的,兵是打出來的”,這話常常掛在一些軍官的嘴上。就是軍官之間也是一級一級往下壓,官大一級壓死人。
毛澤東一口氣說出一段時間以來他的構想后,將目光投向三名前委成員,觀察他們如何反應。余賁民當即意識到,毛澤東提出的兩個“建在連上”,乃是整飭部隊的新招、高招,心中深為贊嘆。他點著頭道:“能這樣做當然好啊,早就該這樣做了。”毛澤東道:“現在做也為時不晚。從今天晚上起,我們放下斧頭放下鑿子,專門做這兩件工作。”會議接著研究了營連的配備。臨近黃昏,雖然時間不長、卻對工農革命軍的前途命運有著決定意義的重要會議,圓滿結束了。
9月30日至10月2日‘這三天,工農革命軍的工作以兩個“建在連上”為主要內容。
9月30日上午8時,一項部隊由師縮編為團的決定及任命名單,在各連隊傳達。
改編后的工農革命軍建制如下:
團長:陳皓 團黨代表:何挺穎
副團長:徐庶 團參謀長:韓昌劍
第一營營長:黃子吉 黨代表:宛希先
黨代表:李運啟
黨代表:周子昆
黨代表:朱建勝
黨代表:何長工.
黨代表:(不詳)
這份名單的公布,在部隊引起不小的震動。官兵們看到 前委起用的軍事,多數是黃埔軍校出來的軍官,而政治 則是知識分子、工農分子。弓丨人注目的是何挺穎,由連黨代表一躍為團黨代表,還有宛希先、何長工都是連排提上來的。6名連黨代表中,出現了羅榮桓、熊壽祺、游雪程等新人的面孔。
上午9時,改編后由前委任命的各級黨代表,集中在鐘家祠 召開會議。毛澤東向他們闡述了黨代表的性質、任務和軍中 工作的基本要求,特別強調了在士兵中發展的重要性。
前委書記做起手勢打著比方說:“我們的隊伍好比一幢房子,士兵是磚瓦,形成了屋架、屋面,而黨的支部就是基腳,每一個又是一塊基石,基腳沒有打牢,這幢房子就容易倒塌。”接著,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同志們是代表黨在軍隊中的 領導,能不能抓住部隊,就取決于黨支部的建設了。黨支部建設好了,連隊才有打不散的堅實基礎!”前委書記的細致指導,使這些黨代表學到了支部工作的方 法,一種神圣的政治責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心中對下一步的 工作如何開展也有了底譜。
毛澤東不愧為中國工農紅軍的締造者。從工農革命軍創建 起,他就圍繞著如何使這支軍隊置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下,作 出了巨大努力,這就是確立支部建在連上”的原則。連有支部, 營、團有黨委,班、排有黨小組,連以上設立黨代表,兼任支部或 黨委書記;舉凡軍中大的事情,都要經過支部、黨委討論決定。這 就為保證黨對軍隊的領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種政治原則,解 決了黨指揮槍的問題。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軍事主官都甘愿聽命 于黨指揮的;沒有樹立黨的絕對領導,是掌握不住部隊的。
羅榮桓在《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時期》的回憶錄中寫道:“這支部隊中,雖然有不少,但沒有形成堅強的組織領導,也沒有明確的行動綱領。軍事指揮員大部分是黃埔軍校的學生,他們 都是知識分子,沒有經過更多實際戰爭的鍛煉,指揮能力較弱, 舊的一套帶兵方法,妨礙著上下一致、官兵一致”。
張宗遜也在回憶中談到了三灣整編的重要性:“毛澤東恰恰是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通過深入、細致的思想工作,通過研究
部隊的政治和思想情況,從現實察覺了問題的癥結,采取了堅定的措施。”
關于士兵委員會建在連上,是由全連士兵大會推選戰士五 至七人組成士兵委員會。各級士兵委員會的任務與職責是:參與 軍中的紀律管理,對于軍官違反紀律,有權作出罰站崗、挑水、劈 柴和向士兵大會作檢討的處理。
工農革命軍的戰士們欣喜地看到:軍官小灶被取消了,軍官 們再也沒有任何特殊享受,與戰士們同在一個盆子里裝飯,同吃 一盆菜;再也不準軍官打罵士兵了,他們的皮鞭子被丟掉,軍官 違犯了紀律也要受到士兵委員會的處罰;士兵有了開會說話的 權利,可以對連隊的事務提出建議或質疑。這些過去聞所未聞、 見所未見的做法,是那樣強烈地震撼著官兵們的心,使他們感受 到破天荒的新奇,深受鼓舞。
三灣改編,一次神奇的軍政改編。它的核心是如何建設一支 新型的人民軍隊,保證黨對這支軍隊的絕對領導,同時在軍中建 立肅清舊軍隊殘余的民主主義制度。它是中國共產黨如何建設 自己的軍隊所進行的最早的、最為成功的探索與實踐,奠定了工 農紅軍政治建軍的基礎。
毛澤東高興地看到,經過改編的工農革命軍,政治面貌煥然一新,官兵們精神振奮。前委在部隊中的領導,就像一個人的強勁跳動的心臟,通過各級黨組織的“血管”,把血液輸送到部隊的 全身。
前委書記的心中掠過一絲很久沒有的舒暢。不過,此時的他 另有一個擔憂:袁文才怎么還沒派人來接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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