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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贛兩省曾組織兩次對井岡山的重兵“會剿”,半年來非但沒能將朱毛“赤匪”剿滅,反而連遭敗陣,折損不小。12月中旬彭德懷的紅五軍又上了井岡山,這塊根據地的紅軍更加壯大,這使南京政府大為震驚。蔣介石聞報,就像屁股底下坐著了針,猛地彈跳起來,連著罵了兩句“娘稀匹”。隨即他站在那幅大地圖面前,盯著湘贛邊界的方位發怔。蔣介石仿佛看到那兒有一團熊熊燃著的烈火,正慢慢地向四周延展。他忽地轉過身來,在辦公室踱步幾圈,自言自語道:“會剿,還是要剿!”
一份由蔣介石簽署的“會剿”電令,從南京發往長沙、南昌, 指定國民黨湖南省政府主席、“清鄉”督辦魯滌平為總指揮。魯滌平當然不會親往前線,“派唐希汗敦促何鍵就代總指揮職,負會剿朱毛全責”;江西方面,贛軍第十二師師長金漢鼎為副總指揮。
國良黨南京政府“會剿”嚴令下達后,湘軍第十九師師長、新任“剿總”代總指揮的何鍵忙壞了。1929年元旦伊始,湘贛“會剿” 總部在萍鄉成立。接著何鍵主持了為期兩天的軍事會議,研究 “會剿”作戰計劃。總的部署是:兩省出動18個團的兵力,分為五路向寧岡推進,然后直搗大小五井。第一路為贛敵李文彬第二十—旅,駐于遂川,由黃坳向茨坪進攻;第二路為張與仁第三十五 旅和周渾元第十四旅,駐于泰和、永新,從七溪嶺向寧岡進擊;第三路系湘敵王捷俊部3個團駐于蓮花,從永新西鄉直插韓江,再抵寧岡古城、龍市;第四路為吳尚部1個旅,自茶陵、酃縣進攻八面山;第五路是劉建緒旅,自桂東、遂川向茨坪壓來。規定各路軍隊必須在1月15日前進人指定作戰區域。“剿總”指揮部還發布了對活捉或擊斃毛澤東、朱德、彭德懷、陳毅、袁文才等五人的懸賞令,“花紅”是活捉賞給一萬銀洋,打死賞洋五千。
湘、贛兩省國民黨軍欲對井岡山大舉進攻的信息,通過各種渠道不斷地傳到前委。恰在這時,江西省委通過吉安縣的地下交通線轉來了中共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文件、材料。毛澤東同 德商置說:“我看召開一個范圍大一些的會議,一則傳達中央的文 件,二則對目前的嚴重局勢研究對策。”朱德道:“這回湘、贛兩省發來18個團,恨不得一上午就踏平井岡山,咱們是要認真對付吶。 這個會由前委來開吧。”毛澤東提議說:“四軍、五軍軍委,特委,各 縣縣委都要參加,就叫聯席會吧。我叫譚政、賀子珍去準備開會的 地方。軍事上的決策你多考慮一下,提出來由大家討論。”
數天之后,已是1929年元旦了,正是滴水成冰的大冷天。從1月2日起,往日靜謐的井岡山柏路村突然人多了起來,邊界各地的軍政紛紛趕到這里。路程較遠的都騎了馬來,河邊沙灘上拴著幾匹馬。何長工所騎的大白馬被老虎咬死在村口的油糟旁邊,這樣使得們不敢把馬拴在野外。前委的秘書譚政、賀子 珍帶了幾名工作人員頭天就布置好了會場,安排好會議人員的食宿。
1月4日清早,毛澤東與朱德、彭德懷等人從新城騎馬趕到柏路村。眾人吃過早飯來到開會的地點。毛澤東向賀子珍要過報名冊,見總共來了64人,知道各方面的代表已是到齊。這些邊界的黨政軍負責,三個一堆,五人一伙,圍著火塘親熱地交談著, 會場內一片歡聲笑語,并無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嚴重軍事局勢的重壓感。他們看見毛、朱等人進來了,有的點頭致意,有的親切地打著招呼。這時候,譚政將哨子吹響,要大家安靜下來。毛澤東、朱德等人在簡易的會議主席臺就座。毛澤東先將彭德懷、滕代遠向眾人作了介紹,因為部分地方對他倆還不認識。接著,朱德講了聯席會議的主要內容和程序,宣布正式開會。
會議的頭一項內容,是由前委書記毛澤東傳達中共“六大” 的文件。
“六大”是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召開的。大會制定了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實行土地革命、建立工農民主專政的革命綱領。這個綱領,明確了中國的社會和中國革命現階段的性質,指出革命性質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必須驅逐帝國主義勢力,建立工農兵代表會議的政權,實行廢除剝削和打倒封建勢力內容的土地革命;提出了現時黨的任務,指出革命處于低潮,黨的路線是爭取群眾,要用一切力量做組織民眾斗爭的工作,各個割據區域必須最大限度地發展工農紅軍,建立紅色政權。上述這些,決定了“六大”是一次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
但它同時又存在著諸方面的缺點:
一是對中國社會的階級關系 缺乏正確認識、,否定存在中間營壘,把民族資產階級當作最危險的敵人;
二是把黨的工作重心仍然放在城市;
三是對中國革命的長期性估計不足;
四是在組織上片面強調成分無產階級化和”指導機關之工人化“
毛澤東在傳達到《蘇維埃政權組織問題》決議案時,念著念著,文件中“對土匪的關系”一段文字,讓他突然停頓了下來。他稍加思索,跳過了這一大段沒有念。與會者聽到內容不甚連貫, 以為文件上的字不清楚,也沒在意。毛澤東為何要跳過文件上的一大段文字?這話留在后面敘述。
下午起,會議進入一個重要議程:討論如何應對湘、贛敵軍的第三次“會剿”。
朱德首先介紹敵情。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根據各方面收集到的敵情,一一加以介紹;然后對眾人說:“這一回兩省政府發狠心出動了 18個團,將近3萬人馬;而咱們攏共才有6000左右的人槍,怎樣打破敵人的會剿?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髙,大家來出主意吧。”
對于井岡山面臨的嚴峻軍事形勢,每一個與會者都是清楚的。王佐、宛希先、龍超清等人發言,都主張奮起迎戰,利用山險擊退敵人。王佐顯得很有信心地說:“反動派氣勢洶洶的,還不是墳頭上耍大刀一嚇鬼!他們開來18個團,怕不到哪兒去,同他們在這千山萬嶺打圈圈、捉迷藏,先把他們拖得暈頭轉向,再關起門來打狗! ”聽王佐這么一說,宛希先與龍超清也主張利用井岡山、九隴山兩個地勢險要的屏障抵御犯敵。
這些主張就地御敵的“主戰派”發完了言,那些對敵人超出紅軍五六倍感到擔憂的們說話了。他們認為紅軍的戰略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應該跳到外縣去,避免與敵人正面作戰;因為紅軍不單兵力少,武器更是處于劣勢,經濟上也極端困難,倘若敵人圍困太久,定然堅持不住。第二十八團團長林彪與 三十一團團長伍中豪,都認為死守的戰略沒有出路,弄不好會把老本拼光。
兩種不同的主張,各抒己見互不相讓,一個下午很快地過去了。
翌日繼續討論。屋外依然寒風凜冽,雨雪霏霏;會場內依舊人聲鼎沸,爭論激烈。
一直沒有發言的紅五軍軍長彭德懷,眼見兩種意見的爭論還在持續,不由地高聲說道:“這么大的戰略方針,前委肯定有所考慮,還是請澤東同志講講吧。”彭德懷的提議得到了多數人的附和,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毛澤東。
毛澤東迎著眾人的目光,徐徐地講開了。
“我看是不能死守,敵人強于我們五六倍,尤其是武器裝備的精良占絕對優勢,又顯示出很大決心,氣勢不謂不兇,死守無疑會導致失敗。”
“主戰派”們一聽,心里有些泄氣了。
“不過,決不能丟掉井岡山不管!邊界黨和紅軍在此經營了一年有余的時間,付出了許多努力,好不容易建立了羅霄山脈中段政權,這塊革命的根基之地千萬丟不得!”
聽了毛澤東這一段話,主張跳到山外與敵人打圈子的感到不對勁了。前委書記究竟是什么樣的主張?當他們還在疑惑時,毛澤東提出另一個問題。
“眼下我們的經濟上的問題,決然是不可忽視的!湘贛邊界的土豪已是打盡,籌款不易,紅軍的物資匱乏至極,傷病兵其苦更甚,五六千人的衣食難以為繼。面對這樣的經濟困境,我們能夠維持多久呢?”
與會者的心弦都緊緊地繃著。毛澤東掃視了一下會場,繼續說下去。
“我們要有積極的應敵戰略,不能受制于敵!這就是敵人從這邊打過來,我們就從那邊打過去,迂回敵后,在外線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以這種戰略來打破敵人的‘會剿’。這種戰略,古人早已有之,叫做‘圍魏救趙’。”
毛澤東的這番宏論,讓大多數人恍然大悟,覺得茅塞頓開。
毛澤東接下來對紅軍的出擊方向作了闡述。他既否認前往湘鄂贛邊界的主張,說那兒離武漢、長沙這樣的中心城市太近; 也反對前往湘南,因為湘南敵人兵力太強,湘南各縣在去年三四月間遭受湘粵敵軍的進攻,群眾基礎受到很大的破壞。末了,前委書記把出擊方向鎖定在贛南。
“我與朱軍長計議過,目前只有贛南適合紅軍前去,何以見得呢? ”毛澤東稍停,扳著手指說:“
其一,贛南一帶地域寬闊,十五六個縣份,山區居多,距離敵人占據的中心城較遠,交通上不那么便利,敵人進兵困難;
其二,贛南盛產糧油,能夠自足,我們的軍需問題便于解決;
其三,贛南國民黨的駐軍不多,戰斗力一 般,且為紅軍在遂川擊敗過一次,遠比湘南的敵軍好打;
其四,黨 在贛南有相當的基礎,許多地方在大革命時期受到洗禮,另外在吉安、興國交界的東固山,有江西紅軍獨立第二團、第四團,能在
軍事上起到策應作用。有上述的四項有利條件,四軍足可以在那里立下腳來,一則開辟新的割據區域,二則吸引圍攻井同山的敵軍。”
毛澤東的主張,分析透徹,合乎情理,又切實際,得到了大多數與會者發自內心的欽佩。
毛澤東講到這里,將手一揮道:“部隊如何部署,請玉階兄說吧。,’
朱德向會場看了一眼,緩緩地說:“前委的打算是,留下部分力量守山,第三十二團是義不容辭的;另外還想讓五軍留下,不過尚未與五軍商量;紅四軍主力出擊贛南,實行‘圍魏救趙’的戰略。大家看這樣行不行。”
朱德講完后,會場上頓時活躍起來。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或是表示贊同,或是表示反對,一片喧嚷之聲。紅五軍的參謀長鄧萍站起身來高聲說道:“我們五軍不同意留下!”
們頓時停止議論,聽鄧萍說下去:“平江暴動本來就使得敵人推遲了對井岡山的會剿,而目前敵人對湘鄂贛邊界的進攻力量也有所增強,五軍應當北返回師,擴大原來的割據區域。 再者,五軍上山才20來天,各方面的情形均不太熟悉,又只有800人槍,怎樣與第三十二團守得住這偌大的井岡山?”
鄧萍剛停口,李燦接話說:“你們說大小五井只有五條小路才上得來,前些時候老彭帶著我們到幾個哨口走了一遭,看到根本不止這五條小路,有不少地方有羊腸小路可以上山。敵人的兵力是3萬人,單留下這么點力量是難以扼守井岡山的!”
鄧、李二人直率地講了自己的意見后,紅五軍軍委委員賀國中、彭包才也表示不同意留下來,強調要留大家留,要走大家走。 這時,其他不便插言,會議氣氛為之一變,原先熱鬧的會場突然冷了下來。
毛澤東見們緘口不語,站起身來,在桌子后邊背著手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地形不熟悉,有文才和王佐同志在,前委還會留下些人;力量太懸殊,這倒是不假,只有依靠廣大人民群眾和憑借有利地形了。哎,蔣介石巴不得一個清早踏平井岡山。 扯了龍袍要死,打死太子也是死。大家說該怎么樣辦?”
毛澤東徐徐轉過身來,看著坐在頭一排的彭德懷問道:“彭軍長,你說個意見吧。”
‘
鄧萍他們發言的時候,彭德懷一面聽著一面思考,他聽毛澤東要他表態,語氣堅定地說:“就這樣定吧,服從黨的決議! ”說完,他扭過頭看了看會場,見鄧萍、李燦等人都驚訝地望著他,便神情嚴肅地說:“四軍五軍一盤棋,怎么老是看著自己的腳趾頭? 還有黨組織和井岡山的群眾嘛。你們幾個的思想先要通,回去才能說服大家。一代遠同志,你的意見怎樣? ”滕代遠本來早就想表態,只是看到鄧萍等人一致反對,又不詳彭德懷的態度。這時見軍長作了明確表示,便也堅定地說:“大敵當前,五軍軍委理應無條件服從前委領導!”
鄧萍、李燦等人見彭德懷、滕代遠作了這樣的表態,也就不再吭聲了。
這時候的毛澤東和朱德,見彭、滕二人力排眾議,毅然承擔守山的任務,心里都像一塊石頭落下了地。毛澤東看了看朱德, 說道:“這次守山的任務極為艱巨,五軍和三十二團的擔子很重吶!具體怎么部署,還得專門研究。”
“圍魏救趙”的戰略確定之后,會議圍繞著如何守山作了進 一步研究。具體安排是:加強對紅五軍軍政的配備,任命張子清為五軍參謀長,陳毅安為副參謀長,陳伯鈞、游雪程、李克如等四五名富有作戰經驗的連級調任五軍軍部參謀;成立寧岡中心縣委,統一領導邊界六縣地方工作,何長工為書記;宛希先留在特委,協助接替譚震林擔任特委書記的鄧乾元工作,指揮六縣的地方武裝。
1月5日下午5時左右,聯席會議結束,朱德宣布散會,們向屋外走去。忽聽毛澤東高聲叫道:“仲弘、震林、乾元幾人再留一下。”已經出到屋外的陳毅和譚震林聽見喊聲轉過身來,不解地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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