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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走出會場時,發現后腳有人跟著,回頭見是江漢波。江漢波說毛同志,我想跟你談談。毛澤東見他滿腹心事的樣子,知道 有人批他“富農路線”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他不想聽,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對上級派來的特派員巡視員什么的,向來沒什么好感。在井岡山,上級派來周魯、杜修經、袁德生等人,都是一些脫離實際、唯上唯書的歪嘴和尚,已吃夠他們的苦頭。他覺得江漢波也一樣,不過是位不接地氣的白面書生,不想跟他多談。他要找談的是李文林,便推辭說,你改日吧,我已經找了李文林。
吃過午飯,李文林來到毛澤東的住所。看著李文林,毛澤東想 起一年前,就是這個有著一頭濃密黑發、眉毛像張弓一樣的英氣勃 發的年輕人,把他和他這支疲憊不堪、個個“像叫花子”的部隊領上東固根據地,與他所領導的紅2、4團會了師。東固山的群眾從四面八方涌出來,無限熱情地迎接他們,幫助紅軍運送傷兵和補給,讓4軍度過建軍以來最困難的時期。他見紅2、4團全體官兵個個生龍活虎,表揚了他們的勇敢戰斗精神,稱贊4軍是鐵軍,紅2、4團是“鋼軍"。
下山以后,他向中央和給邊界特委寫信稱贊李文林“采用飄忽不定的游擊戰術”;紅2團“戰斗力頗好”,“差不多抵得上4軍的31團,”,有“日益發展之勢”。就在前不久,寫給林彪的一封信中,他還稱東固為“李文林式”根據地,與“朱德毛澤東式”“賀龍式”“方志敏式”并列。即使后來到延安,會見美國記者斯諾時,還在回憶中說:“在領導的中國革命,曾幸運地遇到3回以轉危為安擺脫困境的依托'支撐點':……其2是從井岡山沖破敵人'3省會剿'向贛南閩西進軍途中,在贛南遇上了李文林領導的江西紅軍2、4團,才有了'爭取江西,同時兼及閩西'的計劃,開辟了'中央蘇區'的新紀元……”,可以說,毛澤東對一年前的李文林是贊嘗有加,充滿期待。
然而今天,坐在他面前的李文林顯得有些沮喪。應該說,在群 眾站在自身階級立場抗租抗債與豪紳地主作斗爭時,李文林帶領紅2、4團是始終站在群眾斗爭的最前面,為消滅地主階級的靖衛團立下汗馬功勞。但是,隨著革命斗爭的不斷深入,在“沒收一切、平均分配”、“土地歸農民”的呼聲日益高漲、群眾斗爭的矛頭又指向了富農階級的時候,李文林卻自覺不自覺地站到了群眾的對立面。那天胡品同志說得好,“作為贛西黨的主要領導,首先要看他的大節。什么是大節?就是在這個偉大的群眾斗爭中,是不是真正站在群眾這一邊。”有人批評他帶領部隊除了打仗還是打仗,不依靠群眾,不做群眾日常生活斗爭工作;說他放棄爭取群眾的任務,堅持維護所謂的“贛西自耕農”利益,固執沒收地主階級土地以勞動力為標準分配,是代表富農主張,是機會主義路線。這些批評擊中了要害,是這個年輕人過不去的坎。但是,毛澤東以為,跟江漢波性質不同,這個年輕人的問題,還是個認識上的問題。在耐心聽完年輕人的傾訴后,還是對他循循善誘:
他說,文林啦,這時候的紅軍不是一個單純打仗的東西,他的 主要作用是發動群眾,打仗、戰斗是一種手段,并且打仗戰斗的時 間與做群眾工作的時間乃是1與10之比。現在的隊伍與北伐和南昌起義時候的隊伍不相同,那時葉賀的隊伍只單純打仗,若是今日,決不能存在的。紅軍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要加強黨的領導,黨及軍事的統一機關決不可少,否則陷于無政府,定要失敗的。
他又說,文林,你要知道,中國農民生活比任何階級都苦,中 國農民所受的壓迫比任何階級都深。這些痛苦和壓迫的來源,土地 問題便是一個很重大的關鍵。因為農民自己沒有土地,便不能不蜷 伏在地主豪紳的威力壓迫剝削下,仰承他們的鼻息,以求一飽。而 鄉村的一切政治制度、社會習俗,當然也都是建筑在這種經濟背景上,成為封鎖農民桎梏,使一般貧苦農民群眾永遠得不到解放。所 以,我們現在如果真要農民起來革命,真要推翻封建勢力在鄉村的 基礎,便必須要實現孫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的主張,要農民自己起來用自己的力量,解決切身的土地問題。在蘇維埃政權之下,用強力沒收一切,平均分配,才能解除農民生活的痛苦,從壓迫剝削中徹底解放出來。
李文林靜靜地聽,緊抿著的厚嘴唇使嘴角微微翹起,顯出幾分 剛毅。
當天下午的聯席會上,毛澤東就土地問題作了專門講話。他說, 農民世世代代想的是有一塊自己的土地,我們要鞏固政權擴大紅軍, 動員支援紅軍,最根本一條,就是要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農民有 了土地,得到實際利益、革命果實,就能激發革命熱情。
毛澤東在回憶土地革命歷史時說:大革命以前黨內就不曾提起 土地問題,大革命時代,湘鄂粵農民主動掀起了平分土地的高潮, 可黨對土地革命不能提出正確主張,只罵農民運動過火;南昌暴動 知道土地革命嚴重了,反陷在機會主義泥坑中,說50畝以下的小地主不沒收,這也是大革命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盲動主義時候的農民暴動,不曾注意到土地問題的解決;六大指出,土地革命為中國革命的主要內容,要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贊助平分,可是許多蘇維埃區域一旦執行,又來了嚴重的富農路線,不是不分就是分不徹底。而今日貧苦農民群眾,己經要求一切沒收了,可這里還有人說是違背民權階段的原則,還在把群眾往后拉。
聽到這,會場上的眼光齊刷刷地對著江漢波。只見低著頭的江漢波,一聲不吭。
毛澤東的聲音顯然提高了,說:“今日提出沒收一切,決不是違背民權階段原則,而是扯開農村中貧苦農民對抗富農的階級火線,斬盡黨內對土地問題的機會主義!”
會場寒時響起一片熱烈掌聲。
毛澤東最后說:“現時共產黨特別是農村中的黨支部,充滿著富農分子,無產階級基礎非黨薄弱,這是富農路線機會主義嚴重發生在組織上的根源。因此,要堅決反對土地革命中的富農路線。必須在堅決發動平分土地的斗爭中,從組織上驅逐富農分子,并肅清一切機會主義分子。因為這些分子,離開階級觀點,完全脫離群眾利益,不接受群眾的要求,他們占據黨部蘇維埃革命機關,壓迫群眾,阻礙土地革命的深入,必須如此,才能保障正確的土地革命策略的執行。”
毛澤東話一結束,會場立刻沸騰了。有人說過去黨和蘇維埃組 織流弊不少,紅軍每占一地,即派大批同志去鄉村組織,往往只召 開一個群眾大會宣傳一番,不放手發動群眾,劃分階級,開展階級 斗爭,所以過去真正下層工農群眾不敢出來,有許多投機分子,小 地主富農趁機混入各級領導機關,遇到與他們的利益相沖突時候, 如分田等,便從中阻撓破壞。尤其是延福坊東鄉黨部書記郭象賢、 鄉農會主席劉秀啟,仗著過去紅軍領導人郭士俊、羅萬的保護傘, 更是勾結一起為所欲為。一直到現在,這一基礎還未肅清,黨政的 領導權,仍然操縱在以“四大長官”為代表的富農階級手里,如今,必須徹底從組織上驅逐出去。
曾隨同江漢波巡視北路的特委委員胡益壽揭露說:在攻吉期間, “四大長官”破壞北路群眾攻吉動員大會,會上暗中指示流氓分子公開打傷麻坊鄉農會主席曾紀松,以致重傷身亡。這筆賬,連同前期“與特委對抗秘密購槍,另組游擊隊”,“派人搗毀分田的革命委員會,揚言要殺特委巡視員”的罪行,要一起算。
隨同巡視北路的特委委員許伯年也說:江漢波去北路前,士奇 同志一再叮囑他,要首先解決組織即“四大黨官”問題,但是,巡視期間,江漢波對“四大長官”所犯罪行卻不聞不問,明知“四大長官”是站在地主富農階級立場上,與日益高漲的農民斗爭相對抗,成為延福,乃至北路農民革命前進中的絆足石,必須要掃除,但他還主張“拉一把”。犯了機會主義富農路線錯誤。
胡益壽、許伯年發言后,批判的矛頭一齊指向了江漢波。人們 紛紛發言,揭發清算江漢波的錯誤言行,茲抄錄如下:1、“轉變攻取吉安的政治口號,取消為攻吉而組織的總行委及紅軍總司令部,主張2、3團分開游擊,引起群眾的失望,犯了嚴重的取消主義錯誤。”2、“在土地問題上反對群眾熱望的沒收一切土地平分,不知道爭取群眾是當前任務,而認為發展生產是當前任務,完全走向農村資產階級(富農的)路線 。由此發展下去勢必根本取消工人階級爭 取農民的策略,走向托洛斯基陳獨秀的道路,根本取消土地革命全 部。”3、“在贛西蘇維埃問題上堅持所謂'先宣傳后組織','要有很好的宣傳才能組織'的機會主義路線,不知道斗爭就是宣傳就是組織,否認現在籟西蘇維埃的革命作用……乃是他一貫的取消主義。”4、“在編6軍的問題上他不能否認編6軍的政治理由,他卻拿了'組織的招牌來反對',說什么'6軍可以編,但須經省委及中央批準'……照他的主張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編成……是他對紅軍的取消主義。”5、“在湘贛邊界特委與贛西特委合并問題上,他不能否認兩特委合并的政治理由,卻因為他沒有參加這次會又拿出'超組織'的罪名,放在一般同志身上反對兩特委合并。”6、對中央巡視員彭清泉、特委書記劉士奇提出“許多的技術的批評,說什么脾氣太大了,歡喜罵人等非政治的瑣碎話,煽動同志反對正確路線的黨的領袖”。
根據以上羅列的“政治罪惡”,以劉士奇為代表的的江漢波反對派,在聯席會上提出由“前委開除江漢波黨籍”。但是,前委書記毛澤東沒表態。因為時間到了,毛澤東宣布休會,說晚上召開主席團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