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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月十四日離開家鄉到三月二日返回井岡山,僅僅才四十八天時間。然而,對于袁文才來說,似乎已過了數年之久。
一路風餐露宿所帶來的疲勞,對于處在青壯年時期的袁文才來說,很快就可以消除。然而,沉重的心理負擔卻怎么也無法解開。一踏入家鄉的土地,這種沉重的心理負擔暫時又被一種踏實的心情所取代,被那種強烈的思念之情所沖淡。他急不可待地想知道紅三十二團的下落,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妻子兒女的情況。但一種內疚、失 意、苦澀摻雜在一起的復雜心情,使得袁文才又不愿意立即見到他 們。經反復考慮,他決定先到王佐家里躲一躲,既可以商量解決問題 的辦法,又可以了解到急切想知道的情況。
袁文才等三人徑直朝王佐家的方向疾步走去,當快到王佐家 時,突然發現王佐的家包括附近村莊所有的民房都成了一片廢墟。這正是國民黨對井岡山根據地進行第三次“會剿”所犯下的滔 天罪行。
原來,在紅四軍下山之后,“湘贛剿匪總指揮部”代總指揮何鍵 立即調動參加第三次“會剿”的張與仁第三十五旅、周渾元第十四 旅、王捷俊部三個團、吳尚部一個旅等,分三路向井岡山逼近。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六日,何鍵率總部從萍鄉移至蓮花,親自 督戰。
二十七日,各路“會剿”軍采取分路進擊、四面圍攻的戰術,向黃 洋界、八面山、桐木嶺三大哨口發起了猛攻。守山軍民面對數十倍于 我且裝備精良的敵軍的兇猛進攻,發出“誓死保衛井岡山”“與井岡 山共存亡”的豪言壯語,決心同敵人血戰到底。他們運用各種簡陋武 器,與敵人進行了三天三夜的艱苦麋戰,終因敵眾我寡,敵強我弱, 各哨口相繼失守。然而,守山軍民英勇頑強,前赴后繼,不怕犧牲,留 下了許多可歌可泣、氣壯山河、驚心動魄的英雄壯舉。
在八面山哨口,一百多名紅軍指戰員,在子彈打光、工事炸塌的 情況下,與敵人展開殊死的搏斗,最后幾乎全部壯烈犧牲。
在黃洋界哨口,湘軍用二百塊銀元在斜源村收買游民陳開恩帶 路,沿山間溪流進入黃洋界側翼,使紅軍指戰員腹背受敵,被逼入進 退維谷的絕境。
在桐木嶺哨口,“敵人白天猛打,晚上偷襲。賀國中同志親自帶 八大隊堅守,那幾天,雨雪交加,工事里泥濘有半尺來深,坐不能坐, 睡不能睡。就在這樣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整整堅持了四天四夜”。
小井紅軍醫院一百多名重傷員因無法突圍,被敵人抓獲,他們面對敵人的槍口,視死如歸,毫無畏懼,最后全部慘遭殺害,鮮血染 紅了整條小溪。
在第三次“會剿”中,國民黨反動派對井岡山根據地實行慘無人 道的燒殺政策,叫囂“石頭要過刀,茅草要過火,人要換種”。大井村 反復被燒三十九次,下井村被燒十三次,五大哨口以內被燒房屋二 千五百七十余間。大小五井一百二十多戶人家被殺絕了的就有六十 九戶,茨坪村被殺害一百一十余人。在寧岡縣境內,被燒毀房屋三千 四百七十棟,被毀滅村莊三十三個。全縣自然資源、農林業生產遭到 嚴重破壞,村落蕭疏,田園荒蕪,一片凄慘景象。
昔日青翠秀麗的井岡山,眼下卻成了一片荒涼的世界,袁文才 不禁內心一陣劇痛。他永遠不會忘記,井岡山根據地的創建,是在毛 澤東的領導下,他們共同用心血鑄就而成的。那時,雖然物資生活條 件異常艱苦,但廣大軍民的精神面貌卻煥然一新,勝利歸來后的歡 聲笑語隨時可聞,軍民魚水之情帶來的歡樂到處可見,村里村外洋 溢著一派喜氣。可如今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井岡山根據地,這座美 麗的紅軍家園,被敵人糟蹋成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袁文才收住翻騰的思緒。他找到一戶人家,試探性地向一位老 人打聽王佐的下落,當老人家弄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王佐的老 庚袁文才時,失聲慟哭,悲憤地訴說國民黨反動派對井岡山根據地 的殘暴行徑。隨即將袁文才、劉輝霄、謝桂標領到王佐的軍營。
久別后的重逢,給王佐帶來一陣驚喜。自袁文才跟隨毛澤東、朱 德下山后,他無時不在心里惦記著這位老庚。在井岡山根據地第三 次反“會剿”戰斗中,王佐帶領紅三十二團的二營和遂川赤衛大隊一 部擔任朱砂沖哨口的防守任務,抗擊李文彬第二十一旅之一部和反 動地方武裝。朱砂沖哨口雖未被攻破,但在其他幾個哨口相繼失守 的情況下,形勢也十分嚴峻。為保存革命力量,避免全軍覆沒,彭德懷與滕代遠率領紅五軍沖出敵人的包圍圈向贛南撤退,王佐則率領 紅三十二團官兵采取化整為零的作戰方法,靈活出擊,不斷襲擾敵 人,繼續堅持井岡山斗爭。面對歷史上罕見的一連四十多天的大雪 封山,他率部夜宿巖洞,身蓋樹葉,以頑強的革命精神和堅韌不拔的 毅力,堅持在井岡山的深山密林中與敵人周旋。
晚上,王佐設宴為袁文才等三人接風洗塵。參加宴席的有刁輝 林、李開昌、周桂春、李筱甫、王云龍、陳慕平等幾位軍中主要骨干。 袁文才認為在此場合之下不便把私自離隊的情況告知大家,他覺得 有必要先跟王佐商量一下,再說,他也不想給晚宴帶來掃興氣氛。所 以,他只是推說部隊在東固被打散,被迫無奈之下他們幾個人才返 回家鄉。席間,濃濃的兄弟之情,返家后的踏實心理,一路上的辛勞 奔波以及內心的失意苦悶,都化在一碗碗甘甜的米酒中。不勝酒力 的袁文才喝得酩酊大醉。
在幾個人的攙扶下,袁文才早早地就上床睡覺了。這一覺,似乎 要把所有耽誤的睡眠全部彌補回來,把一路上辛勞疲憊帶來的身體 消耗恢復過來,直到次日晌午,袁文才才從夢中醒過來。午飯之后, 劉輝霄和謝桂標一同踏上了回寧岡的路。對親人的牽掛,使得他們 歸心似箭。
下午,倆老庚才坐在一起互訴這段時間情況。當王佐告訴袁文 才有關井岡山根據地和紅三十二團官兵在“會剿”中遭大劫的情況 時,袁文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殘暴深為憤怒,同時,又無不為三十二 團官兵的幸存而感到一絲安慰。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的道理。井岡山根據地的許多地方雖然目前仍被國民黨占據,但憑 著這支武裝,他就有信心收復失地。王佐還講到袁文才妻子兒女的 情況。原來,為了使袁文才安心出征贛南,王佐特意派了兩個女赤衛 隊員照料老庚的妻子兒女。由于他們的精心保護,在國民黨反動派實行殘酷的“三光”政策中她們安然無恙。對此,袁文才放下了一顆 一直懸掛著的心,并對王佐的細心照顧充滿著感激之情。袁文才也 把出征贛南的情況一一告知王佐。接著,袁文才才把自己私自離開 紅四軍的真實原因向王佐和盤托出。
性格直率豪爽的王佐聽了之后,不禁怒火中起。他雖然沒有文化,但他生性就是講感情重義氣之人,別人給他“滴水之恩”,他則會 “涌泉相報”。他認為:“六大”決議案對土匪首領的政策,是一項違反 人之常情、背離天理公道的錯誤政策。自己當年步入綠林生涯,那是 地主豪紳所逼,是反動政府所迫。更重要的是,自己帶領的這支武 裝,是專門針對反動政府和豪紳地主的,并沒有危害群眾百姓的利 益;特別是接受毛澤東上山,參加革命之后,自己一心一意為黨工 作,戰場上出生入死、沖鋒陷陣,工作中積極努力、任勞任怨,處事上 態度鮮明、光明磊落,并無半點對不起黨的地方。如今,黨卻要把自 己作為土匪首領予以誅殺,他實在不能理解接受。
時間一晃過去十多天。袁文才剛開始是想先到王佐這里避避風 頭,看看事態如何發展變化,也好與老庚商量對策,結果被憋得寢食 不安、十分難受。王佐看出了他的心思,除講些安慰的話之外,也感 無奈。倆老庚經常是相對無言,默默地喝著茶,心情十分沉重。然而, 袁文才畢竟是“喝”過幾瓶墨水、遇事能夠理出頭緒拿定主意的人。 他認為任何事情都要講求一個“理”字,共產黨更應如此。要殺人,也 要殺得合乎情理,讓別人心服口服,否則將失去人心。他和王佐以前 是干過綠林,可那是逼上梁山,何況并沒有做出損害窮苦百姓和傷 天害理之事。如果黨連這樣的人都容納不了,都要殺掉,那共產黨怎 能贏得民心?怎能體現黨的政策的英明?又如何壯大革命力量、奪取 革命政權呢?這是袁文才離開東固后一路上反復思考的一個問題。 于是,他又反過來主動勸導王佐:“南斗兄,你我都是在黨之人,我們
除了跟著共產黨走,已無任何選擇余地。可是無論我們再怎么忠心, 黨還是不信任我們,這正是我們深為痛心之處。我想,在這種情況 下,只要我們自己做到問心無愧,不去干那些危害黨的事業、損害百 姓利益的事情,想必黨也不應該把我們怎么樣。”袁文才接著說道: “這次我與輝霄、桂標私自離開紅四軍固然違反紀律,但這也是迫不 得已的無奈之舉,我選三并非貪生怕死之輩,但死也要死得明明白 白,死得值得。從來到你這里后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現在我想 好了,東躲西藏過日子總不是個事,干脆主動向黨組織把情況說明 清楚。”
自從與袁文才結為拜把兄弟,王佐不僅對袁文才的人品十分敬 佩,同時,他一直覺得袁文才到底是讀書之人,有文化,遇事有主見, 處事懂道理,所以,又從內心感到信服。對這次袁文才私自離開紅四 軍返鄉,他完全理解;對袁文才的打算,他也十分贊成。他始終認為, 任何問題都應該有個是非曲直,每個人在黨組織面前,都應該毫無 保留,這才叫做光明正大。
次日上午,袁文才在王佐的陪同下,本著承認錯誤、講清問題的 想法,主動來到了時任寧岡縣縣委書記何長工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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